[即使你离开,我热情未改,这漫长夜里,谁人是你所爱?]
1.
山本世界怎么都想不到再次见到前男友会是在自己家里。
他们三兄弟约好一起给排行老二的夏辉庆祝生日。黎弥是最小的弟弟,读高中,每日背着书包兴高采烈去上学的傻样令大哥世界叹息。要知道,他山本世界,十六岁逃课去网吧打游戏,十七岁在课堂上创作颜色漫画,十八岁跟小男友跑去青年旅馆开房……咳咳,不小心偏题,总之山本世界想不明白黎弥长一副混混样却是遵纪守法好学生。
高中生下午六点放学,六点半到家,夏辉六点钟下班,七点钟到家。山本世界拉伸僵硬的肩颈,拧开保温杯盖喝了一口冰可乐,走到厨房穿起围裙——一件印着粉色蝾螈的荷叶边女款围裙,是夏辉去参加超市大抢购时抽奖中的。他哼歌,洗好中午吃饭剩下的碗,然后去淘米煮饭。
人生二十七年,煮白米饭是他最擅长的料理之二,另外一项是煮荞麦面。
准备晚餐的下一步是等外卖到。山本世界安心在沙发上坐下,打开电视见到现在小朋友看的卡通片,皱着眉换成他和夏辉小时候最喜欢的机动战士高达。
到的第一份外卖是豪华海鲜寿司船,夏辉口味偏清淡健康,寿司最适合他,第二份是高级牛排套餐和沙拉,世界和黎弥都喜好吃肉,荤素搭配,食欲大开。
山本世界第三次开门,以为是蛋糕送到,开门发现是黎弥放学回来,大失所望。
濑口黎弥参加完部活回来一身大汗,冲到浴室洗了个澡,擦着头发走到客厅,看见他大哥还穿着粉色围裙坐在沙发上认真看动画,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还是开口:“哥,你还穿着围裙干嘛?”
山本世界整理一下围裙领口,语气平淡无奇,“没啊,我就是觉得有点冷,不知道是前阵子空调雪种加太多了,还是我年纪大了不经冻。”
“还有啊,”山本世界看了看时间,“你知道夏辉订的蛋糕是什么时间送到吗?他好像跟我说是五点半,但现在已经超时快一个钟了,他也没回信息。”
“谁知道呢,可能外卖员路上把蛋糕摔烂了吧。”
“不至于那么倒霉吧……”
门铃第四次响起,山本世界拍拍屁股站起来准备迎接蛋糕的到来,他哼歌甩头,他今天心情很不错,打开门,睁开眼看见一张熟悉到快要融入血肉的面孔。
是佐藤大树。
是学生时代的青春萌动,初入社会时身边的支撑点,是最终分道扬镳的前恋人。
不经意间他们都已经长大成人,可惜山本世界仍然碌碌无为。佐藤大树来过他家不知多少次,他当然不惊讶会见到山本世界,他将蛋糕递给面前这位前男友,说:“呐,这是夏辉的生日蛋糕。”
山本世界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蛋糕,不是很确定地问:“好久不见,你现在……去当外卖员了吗?很辛苦吧,不如吃顿饭再走?”
“啊!”濑口黎弥大叫起来,他的嘴角快要咧上天了,他的声音铿锵有力,他脱口而出一句:“大嫂!”
山本世界心脏一紧,很想在这臭小子脸上抽一巴掌。
“呀!”佐藤大树有两年没见过黎弥,青春期的男生长个快,他看着长大的瘦弱小屁孩已经比自己高了。
佐藤大树跨过门槛走进屋里,走到黎弥身前,摸摸他的脸和肩膀,拍拍他的手臂肌肉,很是欣慰,感叹道:“我们leiya长大了啊……都比我高了。”
佐藤大树笑着拍拍濑口黎弥滑嫩的小脸蛋,他手劲有点大,黎弥半边脸红了。
“不是一直跟你说吗?不许叫大嫂!而且我现在也不是……”
“知道了……大树哥。”濑口黎弥狗耳朵都耷拉下去了。
这个家的屋内布置一点没变,三件房间,一个书房。客厅白色墙壁有山本世界画上去的涂鸦,仔细看边角位置有些不成形的小人,佐藤大树记得那是他玩闹着画上去的,山本世界还怪罪他破坏了画面美感,两人吵了一大架。
不过最后山本世界并没有用白色颜料遮盖住那些怪异小人。
佐藤大树深吸一口气整理思绪,转头看还呆站在门口穿着粉色围裙的山本世界,他近两年应该是胖了点,戴着眼镜的样子呆呆的,显得可爱起来了。
“我是来吃饭的,夏辉停好车就上来了。”
“噢……”山本世界把蛋糕放进冰箱,试图捋顺目前不合理的因果关系。家门又再次打开,泽本夏辉在玄关处换鞋,顺便给佐藤大树拿了一双拖鞋。佐藤大树坐在沙发上仰头对夏辉笑,眼睛亮晶晶,软着声音说谢谢。
山本世界看着泽本夏辉帮大树放鞋,看着他们携手向餐桌走来,他的右手扶在大树腰上,他们穿着同色系的外套和裤子。
啊……是这样子啊。他默默脱下围裙,觉得自己真丢人。
“大树前阵子跳槽到我公司了,我们刚好成了同事,所以就……”泽本夏辉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明知故问,“大哥,你要喝酒吗?”
山本世界摆摆手,说我杯里还有可乐。
一个温文尔雅,翩翩公子,毛发黑亮,高领毛衣圈住脖颈像某种名贵犬,一个调皮可爱,小鸟依人,对恋人崇拜有加,任谁看都要说很登对。
山本世界哽住气吃下一大口肉,差点噎住,急忙灌下一大口可乐,呛住了,侧过身去咳得惊天动地。
“你吃饭怎么还是那么急,也不知道急些什么。”
关心这个人是佐藤大树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他马上站过来给山本世界拍背顺气,他不知自己有多久没感受过这个人的体温,细数起来也有一千多个日夜,像隔了一辈子那么遥远。
但是以前的山本世界可不会抓住他的手,面带歉意地挪开,疏离客气讲句谢谢,再沉默着将眼神移开。以前山本世界只会装模作样咳得更大声,拍背不能满足他,他会装模作样撅起金鱼嘴,快亲上了又忍不住喉咙的痒开始咳,闹得佐藤大树红着脸打他。
山本世界令佐藤大树陷入一种可悲的尴尬境地,他固执本性不改,站在原地等山本世界给他一个台阶。
“快吃饭吧,大家都饿了。”夏辉说。
“啊,好的。”
或许再等多一秒山本世界就会来拉他的手,但佐藤大树已经不想再等了。
就好像三年前佐藤大树调派到国外工作,出发前在机场等到最后一秒,也没有看见山本世界过来求复合。只要山本世界抱住他,说一句我们不分手了,他就会答应复合,不管争吵前谁对谁错。
飞机落地,佐藤大树面对空落落的短信箱和邮箱,心如死灰,与亲戚碰面后,他拔掉电话卡扔进路边垃圾桶。亲戚问他这是做什么,佐藤大树说:“这破电话卡,接不到电话,也收不到信息,没用了。”
相识那么多年,彼此的人际关系网早已互相交织缠绕,如果山本世界有心找他,不可能找不到。
伦敦总是下雨,伦敦的帅哥总是绅士温柔体贴,唯一不好就是中年易秃头。佐藤大树撑雨伞走在异国的街头,看着前面中年男子铮亮的地中海,都能联想到他的糟糠之夫,山本世界的发际线也很高,到了中年不知道还会不会后移。
跟金发碧眼的年轻小伙在酒店大床房上激烈湿吻的时候,佐藤大树也总是想起山本世界家里那张单薄的铁床。
一副铁架子,一块木床板,两层薄被子,他们二十岁出头就在那上面搞三搞四,隔壁房夏辉在睡觉,隔隔壁房黎弥在赶作业。铁床容易发出声响,偏偏那时又年轻,欲望是浇不灭的火,越烧越旺,旧棉被的气味里昏天黑地,直到黎弥来敲房门,说哥哥我听到了吱吱声,是有老鼠吗,要不要赶走啊。佐藤大树吓到抱紧世界的脖子,在他耳边喘气,山本世界气沉丹田,稳了稳呼吸,说老鼠已经跑了,你快睡吧,明天还要上学的。小孩回房间了,两人都松了口气,不知是谁先到达顶峰的,还是一起的,皮肤湿漉漉地黏在一起。佐藤大树捞起旁边山本世界的白色背心擦掉液体,摸摸对方汗湿的头发,凑近了额头抵住额头,说好爱你呀。他笑起来可真好看,真可爱,山本世界第无数次被迷住,见到他笑就永远忍不住跟着一起笑,说我也爱你。
I love you.I love you too.
佐藤大树觉得英文轻飘飘的,没有实在感。初恋真可怕,走到十万八千里之外的地方,都忘不了。
他的三年浓缩为四个行李箱,回来后阴差阳错之下入职了夏辉所在的公司,他也没想到泽本夏辉会跟他一样深陷广告业的泥沼。与夏辉的再见面,激起他刨根问底的欲望,佐藤大树自己都搞不清楚,为什么都过了三年了,他心里还是觉得当时山本世界不该跟他分手。
佐藤大树按门铃的手在颤抖,比年幼时第一次来还要紧张。见到山本世界的瞬间,他反而冷静下来,山本世界看上去没什么变化,这太好了,意味着他消失的两年里,没有人能改变这个人。
一餐饭吃得无滋无味,气氛诡异,你看我,我瞧他,他望他,像四个不搭边的群众演员,被导演按在凳子上安排演一家人,导演吩咐,这两个人的设定是情侣,记住要亲密一点。
“吃多点肉啦,你看你,都瘦了。”夏辉眯眯笑,伸筷子在山本世界面前夹走一件三文鱼寿司,放在佐藤大树碗里。
“他不喜欢吃这个的。”山本世界说。
“人是会变的,以前是这样,不代表现在是这样。”佐藤大树微笑着回应。
“人肯定会变啦,你以前哪有这么瘦过,也不知道在那边吃的是什么东西。”
“你够了。”佐藤大树一拍筷子,山本世界条件反射性抖了抖,是身体的自然反应,嘴巴上仍不服输,他努努嘴,眼神撇过一边去,揭穿两位演员的拙劣演技:“你们才是够了。”
“好了,你们都消停会,今天是我生日,不是来看你们演戏的。”夏辉发声了,寿星终于看不下去。
“对哦,今天是夏辉生日。”山本世界说。
“对哦,不说我差点忘了。”佐藤大树说。
“吃饭!先吃饭!”黎弥尴尬笑着挥舞筷子。
2.
佐藤大树打开便利店冰箱门,拿出一瓶茶饮料,关上门,再次打开,从里面挑出一罐可乐,结账时余光扫到躲在门口鬼鬼祟祟偷看的人。出到门口,偷看的人欲盖弥彰地戴一顶渔夫帽和一副墨镜,坐在木质长椅正中间,原本长椅可以坐两个人,他打开大腿,霸占了整张椅子。佐藤大树把冰可乐贴在那人的颈侧,看他像只巨型兔子一样弹跳起来,眼睛藏在墨镜后看不出情绪,默默接过了那瓶可乐。
坐下来,佐藤大树叹了口气,山本世界喝了一口舒爽的可乐,发出赞叹,情绪完全不同的两个声音重合在一起,惹得佐藤大树很生气,用肩膀撞了一下身边的人。
“做什么?”山本世界往右边挪了挪屁股,可乐喝出威士忌的姿态,“孤男寡男的,不要这样。”
以前也是这样,肩并肩坐在教室里,那会儿的时间过得特别慢。
总要有一个人先妥协,佐藤大树单刀直入,开始查户口:“你现在在哪工作?”
“培训机构,教小孩画画。”
“跟我分了之后谈了几个?”
“一个。”
“男的女的?”
“……女的。”
“现在在谈吗?”
山本世界摘下眼镜,望向佐藤大树的眼睛,问:“你呢?在谈吗?”
“你先说。”
“你先说。”
佐藤大树转移视线,地上的蚂蚁队伍搬起一根烟头,不知道要运去哪里,他抓抓头发,“我数三二一一起说。”
“三,二……”
“没有。”
“一……没有。”
蚂蚁一晃神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佐藤大树不知道该看哪了,他能感知到山本世界正在盯着他,可是他积攒的勇气,只能支撑他来到山本世界家门口,跟他吃一顿饭,给他买罐可乐,再坐在这里,问他有没有恋爱对象。他的勇气,到这里就刚刚好好全部用完了。
佐藤大树的背突然驼了下去,年岁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常年加班加点伏案工作,很容易就会突然腰酸背痛。更根本的原因是,他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了,他那不成问题的问题,在见到山本世界的一刻就有了答案。
一直以来,他被爱得太理所当然,他们年轻时太相爱,父母的阻挠反倒成了爱火的助燃剂,他们窝在那间小小的屋子里,以为此刻真的有永远。答案很简单,他们就是没有熬过七年之痒,生活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事业阻滞,家庭不认可,前路渺茫,引以为傲的爱情隐了身,只剩下越来越多的争吵。他又固执,不撞南墙不回头,山本世界从十七岁就开始喜欢他,山本世界不可能不喜欢他,但爱不能解决一切问题。
佐藤大树终于彻底认清事实:他是输家,他被山本世界放弃了,还恬不知耻地跑到人面前试图讨说法,没有他山本世界照样过得很好,只有他被一直困在以前的梦里,一次又一次追问为什么。
水泥地晕开几滴深色水滴,水滴跟大地相比太过渺小,渗进深灰色地砖里完全消失不见,佐藤大树呼吸越来越困难,眼泪不受控制地噼啪掉。山本世界慌慌张张找纸巾,衣兜裤兜全没有,最后伸个衣服袖子横在佐藤大树眼前,被嫌弃地推开了。佐藤大树从外套内格里拿出面巾纸,冷静地擦了擦泪水和鼻涕,保持正常的声音,说:“你这个混蛋。”
一月份,春天的脚步还没踏上这片土地,冷风如无数细小的刀子钻进骨头里,山本世界知道这个季节的伦敦已经进入了阴雨期,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
“前年这个时候,我分手后去了趟英国。”山本世界转动手上的可乐罐,摇晃着里面剩余的液体,“我有你的联系方式,我想着落地之后就给你打电话,但就是打不出去。”
“你的朋友,你的父母都说你过得很好,我在你公司楼下远远看了你一眼,然后逃走了,我从来没觉得自己那么胆小过。。”
“Taiki。”山本世界念他的名字,念过成千上万次的名字,记得他在各种情形下回应的样子,平常的、大笑的、羞涩的、恼怒的……直到再也得不到回应。
“嗯?”
山本世界终于听到回答,他的声音和面容真实地出现在眼前,但是他已经失去了拥抱佐藤大树的资格。
“我……”
“stop!”佐藤大树打断他的话头,心跳加速,他已经没有办法继续跟山本世界交谈下去,无论山本世界要说的是什么,错过也好,道歉也罢,又或许是求复合,他通通没有准备好如何回应,“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佐藤大树没有多看山本世界一眼,脚步匆匆走到马路对面,消失在街边公园的小树林里,他踩扁了刚刚看到的烟头和蚂蚁,他一点也不知道。
山本世界在原地坐了会,突然对着空气笑了两声,气息吐出变为白雾,一秒就消失不见。
3.
佐藤大树脸上浮现浅浅的黑眼圈,他在电梯里的镜子前照了又照,今天要见客户,他后悔出门前没有上遮瑕盖住黑眼圈。还没走到工位,同组的前辈白滨亚岚连人带椅滑行而来,在他面前精准刹车,吹了声口哨,说:“大树君,没想到啊,刚来没多少天就收获桃花朵朵了。”
佐藤大树把他推回工位,觉得自己像个护工,说:“亚岚君说什么呢,我哪有什么桃花?”
“你自己看你桌面是什么。”
一小束红玫瑰,一杯咖啡,佐藤大树认得杯子上的logo,是山本世界的老朋友土田哲也创立的咖啡品牌。玫瑰里夹着一张手绘小卡片,Q版世界左手捧花右手拿咖啡,没有落款,写的内容也很简单:祝你有美好的一天。
自恋!老土!还要麻烦土田先生!佐藤大树无声吐槽,随手把花放到一边去,卡片无处安放,夹在本子里容易丢,也不想随便放被人看见,他想了想,最后把卡片放在衣服外套的内口袋里,靠近心脏的位置。
“追求者?女朋友?”白滨亚岚探头八卦。
很难给山本世界的身份下定义,佐藤大树手握咖啡暖手,眼珠子滴溜滴溜转,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回答:“大概是……有可能复合的前男友?”
白滨亚岚发出惨叫,揪着佐藤大树的耳朵骂道:“好马不吃回头草你都不懂吗?”
佐藤大树夺回耳朵,眼神无辜且委屈,说:“我也不想的嘛……”
跟以前一样,他拿山本世界一点办法都没有。
家里的花花草草浇了又浇,山本世界上午没有工作,搬了张凳子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忧愁地望着天空,试图回想当年是如何追到佐藤大树的。
好像也没怎么费力,无非是上课时给他补习英语,一直拿他做速写素材然后把画送给他,下课后去喝饮品店新饮料,夏天暑假去河里抓小虾,冬天窝在家里看电视,电视里的主角穿西装打领带,出入光鲜亮丽的大楼,佐藤大树说我们以后也要这样,做成功人士。
至于要如何追求一名海归成功人士,属实是山本世界的知识盲区。
山本世界问要不要出来吃饭,佐藤大树说最近有新项目在谈,很忙,连生日都在加班,他问了一下夏辉,是很忙。
“最近公司在跟一个高端酒品牌的日本代理谈合作,这是大树的第一个大项目,辛苦点也是正常的。”泽本夏辉说。
但是没有交流就没有感情的升温,山本世界顺手在画纸上画下一张不成人形的脸,拍下来发给佐藤大树,附文:“很像你。”
“好难看,才不像。”
佐藤大树强烈反对,过一会又发来一条:“今天的咖啡也很好喝,谢谢,但是会不会太麻烦土田先生了?”
“完全不会哦。”山本世界回复到,“咖啡是我自己做的,去他店里拿了点一次性杯子和咖啡豆而已。”
“给钱了吗?”
“好像没有。”
“这也太失礼了!快补上!”佐藤大树在屏幕对面快要被气死。
山本世界又在人头旁边加上另一个很丑很长的脸,两个脑袋贴近,他说:这个是我。
佐藤大树哭笑不得,怎么有人的追人手法十几年都不变,说好听点叫不忘初心,实际上就是毫无长进。不过,他当时喜欢的,不正是这样偶尔欺负人,拽得二八五万又只对他犯傻的山本世界吗?
不是他不想给机会山本世界,实在是没有时间,品牌方对接人看似好说话,实则要求多多。方案修改第五次,开会两小时后,额前头发挑染一缕蓝色的中年男人眉眼深邃,举止优雅,微笑着摇摇头,轻轻吐出三个字:继续改。
必须要尽快敲定方案,佐藤大树追出会议室,边走边说:“寺辻先生,我在很久之前就拜读过您的著作《日本酒的最强圣经》,学习到了很多知识,恰巧我知道附近有一间很不错的居酒屋,可否邀您小酌几杯?时间由您来定,我随时奉陪。”
寺辻健一郎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问:“很久之前?”
“是、是的。”佐藤大树捏紧了手里的文件。
“可是我这本书是半年前才出的。”寺辻健一郎大笑起来,眼看年轻人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拍拍佐藤大树的肩膀作为安抚,说:“不如赶巧,就今晚吧。”
“与知己旧友一同品酒,会越品越香,顶级清酒淡如水,米香醇厚温和,个中滋味也因人而异,最重要是用心感受。”寺辻健一郎坐姿随意,嘴里嚼着下酒小菜,有点含糊不清地说。
“受教了。”佐藤大树心虚,知道是自己鲁莽。
“这就是你们的问题,太注重外在形式了,用力用错了方向。”
建议还是很模糊,但佐藤大树感觉已经捕抓到了关键的方向,反客为主,问道:“那寺辻先生感受到了什么呢?”
“后悔。”
“后悔?”
“你别误会,跟工作无关,是我个人的事情。”寺辻健一郎单手托下巴,明明是跟佐藤大树面对面,佐藤大树却觉得他不像在跟自己讲话。
“很多年前去非州旅行,我认识了一个同是日本人的游客,我们相谈甚欢,共同游玩了半个月,那个人说此处就是他的家乡,让我回国后来找他。”
“你也明白,”寺辻健一郎的眼睛几乎要把佐藤大树看穿,“我们那个时候,环境还没有那么的……开放。”
“我居无定所,我不去找他,他是找不见我的。我那时不觉得自己能给出什么承诺,也不觉得我们之间能谈‘爱’这个字。但我还是隔两三年就去见他一面,直到他说要结婚了,我才彻底死了心。”
“如果再来一次,您会如何选择?”佐藤大树问。
“我不会改变。”
居酒屋内很安静,店内模仿旧时样式在桌与桌之间设了屏风隔断,隔壁桌摔了酒瓶子,咣当一声把佐藤大树吓一跳,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屏风也被人推倒了,正准备砸到寺辻健一郎和佐藤大树的身上——
“寺辻先生!小心!”
佐藤大树自然要保护自己重要的客户,马上起身准备用身体先挡起屏风,屏风其实不重,佐藤大树站起来时脑内已经浮现十分美好的幻想:寺辻先生肯定会被我感动,结交个人情,之后再谈方案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屏风没有落下,于是佐藤大树只是快速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站起来后人比屏风恰好高出一个头,也能看见隔壁桌的人。
隔壁桌坐着两个熟人,土田哲也一声不发往自己碗里倒酒,山本世界也站了起来,双手扶稳了屏风。
佐藤大树和山本世界无声对视两秒,试图用眼神问清楚目前状况,山本世界看了眼这桌正在灌酒的土田哲也,和那桌沉默夹菜的寺辻健一郎,以及面前状况外十分无辜的佐藤大树,当机立断:“我们先出去。”
山本世界绕到屏风这边,左手拿起佐藤大树放在地上的外套,右手去牵他的手,在一群顾客的注视下走出居酒屋。室外要冷多了,佐藤大树踏出门就冷得发抖,山本世界抖抖外套给他穿上。
不抖还好,衣服一抖,佐藤大树前几天放在口袋内侧的山本世界画的小卡片就在两个人的眼底蹦出来,掉在地上,雪白雪白的,在黑夜中刺得人眼睛疼。山本世界捡起卡片,这次终于能够亲手递到佐藤大树的手上。
“你开车了吗?”佐藤大树问。
“没有。”
“那走去车站吧。”
四周静得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佐藤大树走一步踢一下石子,看见路灯光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
“所以……土田先生一直在等的人就是寺辻先生?可是土田先生没有结过婚啊……”
“他当时讲的是气话。”山本世界也很无奈。
“那寺辻先生刚刚说的也可能是气话。”佐藤大树喃喃自语,他停下脚步,山本世界往前多走了几步,拉开大概一米距离。
佐藤大树的脸在灯光下显得不真切,头发丝泛着光,山本世界害怕他会就此消失。
“如果我再也不回来了,如果我已经结婚了,或者再也不想见你了,你呢?你后悔吗?后悔当时冷处理分手,后悔前年来找我了又不敢见我吗?”
“对不起。”山本世界冲上前抱紧他,佐藤大树身板单薄,好像也没长大多少,还是当年常常出现在山本世界身边的没发育的小豆丁。
“我一直都在后悔,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会很潇洒,说放手就放手,可是我们分开得越久,我就越放不下。”
“我……”山本世界深吸一口气,紧闭双眼,说出那天没讲完的话,“我们要不要重新在一起啊?”
佐藤大树猛地推开山本世界,他的脸闷在世界的衣服里,闷红了,就差没翻个白眼,说:“你有没有点浪漫细胞和仪式感啊?”
山本世界疑惑歪头,问:“刚刚氛围还不到位吗?我都讲那么肉麻的话了。”
佐藤大树气冲冲向前走,山本世界追上去在他耳边碎碎念:“我问都问了,什么鲜花啊仪式啊可以后补的嘛,那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大树、大树、大树……”
竞走演变成赛跑,反正大街上也没有人,黑夜星光点点,佐藤大树边跑边向天空大喊:“下次换我甩你,我们说好了!”
[在这心灰的冷冬,共你热烈再相逢。]
END.